《<快乐王子>》

*跟上一篇对应的单箭头

 

 

  恺撒·加图索—阿斯顿·马丁

  简直是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级别的对仗工整,天作之合,但此时上联本人难以置信地看一眼胎压表的数值,看一眼下联的轮胎,好怪,再看一眼仪表盘:胎压不足警告的黄灯亮得像是吸干了他头发的颜色。

  大脑空白了两秒后他便发现了那两颗深深嵌进轮胎的子弹,发黑的尾部跟车胎几乎融为一体,原来是上次执行任务时被敌人凶悍的流弹波及到了,硬如磐石的防爆轮胎在漏气后也能坚强地支撑多日,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无人处理的车胎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虽然以他对汽车的把玩程度,一边倒立一边换好备胎都不是问题——如果这辆冷艳跑车真的像家庭轿车那样有备胎的话。

  恺撒·加图索的车竟然也会有抛锚的时候,当事人有点耿耿于怀——扎克伯格的社交账号会被锁吗?马斯克的电动车会没电吗?

  好像理论上也都存在可能。

  无语地将粗厚的螺栓拧回轮毂。原本豪车配少爷的梦幻画面变成了孤寡司机灰头土脸的失援景象,顺便,天气还怪冷的。

  他自诩是征服过风浪的人,16岁就完成了单帆环地中海,披星戴月登陆后得意地摘下突尼斯茉莉,更别说在日本靠一辆破摩托带同伴重回东京的往事了,现在居然在平平无奇的山路上抛锚,并且无人见证这种堪比巨星陨落的时刻。

  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半个学院的人应该都聚集在安珀馆狂欢,听说光是拉来的花瓣就有二十公斤,还订了个等身的巨型蛋糕,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要结婚。按照原剧本,他应该开着这辆阿斯顿·马丁滑进大堂闪耀亮相,然后两侧的礼花彩带像雪一样将它淹没。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也许是完全意料之外的抛锚败坏了他的好兴致,一股在他体内似乎永不停歇的快乐之泉突然蒸发了,于是他抛下车,关掉了手机,脱下外套独自一人抽着烟走在山路上。他其实知道,也许等再老个二十岁胖个二十斤、满下巴络腮胡的时候配雪茄看起来才更像样。虽然回想起来很恶心,但第一次给他这种“像样”(绝不是贬义词)印象的,确实是父亲,虽然没等多久,那份想象和短暂的亲情都随着米兰大教堂的火光黯然陪葬了。

  遥望灯火通明的校园,远处看去像是由一个个温馨家庭组成的小镇,此时此景像是回到了加图索庄园,从前他也是独自在高处,躲在敲钟人房间一般的屋子里,悄悄俯瞰观察着庄园里的一切:

  富丽堂皇的高壁,成百上千个门窗,一切都属于加图索但一切又与他无关,不姓加图索的游戏机在劫难逃,不姓加图索的画家名作已经被他糟蹋,不姓加图索的小羊更是被呈上了贵客的餐桌;连在这里取景拍戏的美艳女明星看起来都比他有归属感,大概是因为她卸下华服后就会不客气地进入家主的卧室,而他只把自己关进妈妈留下的小小房间。真巧,妈妈也不姓加图索。

  但他好像还是好好长大了,在花样百出的奢侈生活中,在热血喷薄的战场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锤炼成了有资本点燃雪茄的男子汉,一个掌控一切、人人都爱的贵公子。

  然后他今天停在了这里,那股快乐之泉竟然像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将阀门一拧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会喜欢开不动豪车的恺撒,他的狼狈对欢乐的人群没有任何价值。

  步行抵达安珀馆好像会显得有点蠢,但呼叫救援好像会更蠢,他决定去找楚子航,首先楚子航那边一定很清静,其次对方如果嘲笑他这个孤寡司机,至少可以跟他打得有来有回。

  他觉得这也太合理了,毕竟他们现在关系比起以前已经好多了。毕竟他都公开追求楚子航好几个月了。

 

 

  恺撒在食堂找到了独自一人的楚子航,夜宵内容是牛奶泡麦片和果汁,还有一小盏切块的香草蛋糕,都这个点了,八成已经不会很新鲜,他就这么想吃甜的吗?

  楚子航在打电话,恺撒走近,听见他正努力地胡说八道:

  “是,跟上周不一样,这批标本由弗拉梅尔副校长检查,是的,他是个…跟校长一样儒雅稳重的学者,去年还差点提名诺贝尔化学奖,什么?你要去查一下?没必要吧。”

  恺撒终于笑了出来。

  楚子航抬眼看见恺撒,明显有些意外,但迅速把握住了岔开话题的机会:“妈妈,我室友来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恺撒一愣。

  楚子航打开免提,恺撒先是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疑惑地“啊?”了一声,接着娇气又大方地喊话:

  “哈、hello?”

  恺撒坐了下来,也对着电话说“hello”。

  “我…哎呀子航你得帮妈妈翻译啊!你这同学哪国人啊?”

  楚子航搅着快冷了的麦片,随口答:“他不用我翻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妈妈祝这位同学生日快乐,你跟子航要好好学习、平时生活上互相照顾哦。”

  恺撒又笑了:“谢谢,这也是我希望的。”

  楚子航明显是想到了两人现在的关系,表情有些尴尬。最后在对面“这同学中文真棒”和“宝贝早点睡觉”中,楚子航挂了电话,然后一半怀疑一半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人,生日的夜晚突然出现,并且很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难免会害怕他制造点什么“惊喜”。

  “很多年没收到过来自一位母亲的生日祝福了,谢谢。”

  “不客气,她听起来也挺乐意。”

  “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全校都传遍了。路明非和芬格尔跟我说今晚安珀馆特别热闹,还有个很高的蛋糕。”

  也是,当然会知道了,他的生日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人当节日过,一个挥霍的由头,不管是物质上还是泛滥的情感上。

  楚子航接着问:“你没去吗?”

  “我…”恺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阿斯顿·马丁,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不想去。”

  闻言楚子航顿了下,随后就放下手机,看向恺撒的眼睛淡淡问了一句:

  “怎么了?”

  手机放在桌上的声音不轻不重,只是一个出于礼貌的举止,对楚子航来说不值一提,却让恺撒没来由地感到心脏被充盈了一瞬,这是一种关心对吗?

  追楚子航的这几个月以来,除了言语上的情真意切,在行动上他当然也毫不意外地过度发光发热,且不提楚子航常去的图书馆和格斗场成了他造景的“重灾区”,光是在送东西这一项上他也没让看客们失望:

  先有各个悠久名庄于楚子航出生年所酿的红酒(甚至一度考虑过贴近楚子航祖国的文化搜罗90年的白酒,随后被委婉提醒这样确实可能让楚子航松口回应你的约会邀请,因为他会理解为你要跟他结拜);文物级的名刀名枪,他认为自己和楚子航这样的战士比那帮学者更有有资历鉴赏;博柏利集团的负责人被他叫来亲自询问楚子航对联名订制的兴趣;自由一日当天两个社团人人自危,惟恐自己麻醉药效一过,睁眼看到的就是全地球的白鸽聚集在此地拉着求婚横幅飞翔。

  虽然以上种种都被楚子航头疼又不失礼貌地拒绝了,但彼时加图索少爷体内那股永不停歇的快乐之泉尚未蒸发,持续欢腾地奔流——直到今晚。

  显然恺撒也觉得学校食堂并不适合成为他制造浪漫的“灾区”,但此刻另一个堪称疯狂的念头蓦地破土而出:要是继续示弱下去会发生什么?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他在想什么?

 

  “没什么,”然而这个奇妙的念头一起就停不了了,他坦白:

  “刚才车在山路上抛锚了,看着学校的夜景就想起了你。”

  “败坏了你的心情,所以不想去安珀馆过生日了?”

  “理论上可以这么说吧。”

  “车是为什么抛锚的?”

  “反正不是冷却剂的问题。”

  “别提那个。”

 

  再平凡不过的对话,却让恺撒感到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光彩、不对等的豪赌,整个食堂都很安静,他还会说什么?会问什么?会再次干巴巴地岔开话题吗?安静的氛围让时间流逝的速度都变慢了,亦或是自己现在的心跳比秒针更快。

  切块小蛋糕被楚子航的手指推到了他面前。

  恺撒的目光随着这块蛋糕移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这盏并不新鲜的小蛋糕是一枚沉默的炸弹。

  “你…要是饿的话?”

  楚子航的语气带着不确定,思路缜密又龟毛的杀胚大概是直线推测出恺撒心情不太好,然后认为眼下自己有义务劝慰一下寿星。

  但恺撒成了接不上话的那一个。他切实感受到一种几乎令人惶恐的温柔和残酷降临在了自己身上,他要很用力才能抑制住想要立刻站起来离开的冲动。

  “为什么?”

  “嗯?”

  “为什么把它给我?”

  为什么要让妈妈庆祝我的出生?为什么要把明明很想吃的蛋糕推过来?你会明白它们对于我的意义吗?会明白你对于我的意义吗?

  “你过生日嘛。”还能是因为什么

  “嫌廉价就算了。”

  “开什么玩笑,当然不会,这是——”

  “恺撒。”

  楚子航忽然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像是准备宣布一个审判结果,而此时他身上片甲不留,没有任何谈判资本。

  “我拿不出其他你想要的东西了。”

  “这种话听起来像是在认输啊,楚子航。”

  “这不是比赛。”

  沉默半晌后,恺撒点了一支烟:

  “知道了。快回去吧,你妈妈让你早点睡呢。”

 

  楚子航走之前在恺撒背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生日快乐,恺撒。”

  恺撒仰面倒着看他,把烟抽出唇间,像是在白雾缭绕中对楚子航送上一个飞吻:

  “谢谢你,回见。”

  “回见。”

  楚子航离开了。

 

  他垂头,盯着眼前这盏蛋糕。

  接着,他把烟拧进洁白晶莹的奶油,让它看起来像根生日蜡烛。心跳快得几乎要渗出冷汗,这明明是追楚子航以来对方对他释放过的最甜的好意,可这样的幸福却又让他好像清醒地躺在手术台上,让他想不起年少时摘下的突尼斯茉莉是怎样的香。他忽然意识到活着渡过了风浪并不等于征服了风浪,因为风浪无法被征服,它永不停歇。

  楚子航当然不会因为他没有豪车美酒就不再关心他,他是那么的体贴;同理也不会因为他捧出那些华丽的东西而喜欢他,他是那么的坚定。他喜欢楚子航的原因正是楚子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原因。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他得找个吵闹的地方,就像从前习以为常的那样。

  于是恺撒·加图索也离开了,他找到自己的布加迪开进了行宫,开进了没有一盏属于他的万家灯火深处。他笑着张开双臂,欢呼和看不清脸的人群拥抱了他,仿佛有数不尽的爱将他淹没。

 

 

 

  清晨的安珀馆身在雾中,人群散尽了。

  恺撒坐在大厅中心的椅子上,找到了一瓶90年的红酒,瓶身冰凉,红宝石般的甘醴华美缱绻,不过这样的好东西大概不会有机会分享出去了。

  这时,一只燕子从恢弘冷清的大厅里飞过。

  他想,这里怎么会有燕子?

  于是安珀馆的主人伸手,燕子静谧地降落在了他的手上;可能燕子知道自己曾在王尔德笔下是个情种,也可能只是高阶血统的压制。

  他好像又在强求明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一如往昔地。那股奔流在灵魂里的“快乐之泉”再度沸涌。

  思及此,他满心欢喜。但他劝一无所获的燕子说:

  “燕子啊,冬天已经到了,你怎么还没有离开呢?”

  不要像故事里那样被雕像的眼泪淋湿,快去温暖的南方,去红海岸,去穿过北回归线。

  恺撒·加图索坐在那里,燕子从他掌心飞走了。

  他忽然感到孤独。

 

 

完.

 



 

*……文怎么这么难写(安详.jpg

*本来应该跟上一篇合在一起发的

评论(29)
热度(321)
  1. 共1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