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楚】南方与北方XL》

*正义的朋友的(男)朋友

 

 

  美国,芝加哥,范德比尔特湖庄。

  满头发胶的管家步履匆忙地穿过大堂,一路上绕过镶金罗马柱,浴过巴洛克吊灯的华光,避开露背礼裙女士的衣香鬓影,急促地呼吸着由美酒和珠宝散发出的上流空气,终于,他在窒息前找到了门侍,管家大声地质问:

  “我需要知道里面那个像是从夏威夷游过来的水管工是怎么回事!”

  他没描述其他细节,但门侍一听就知道是针对谁,他无奈地回答:

  “别人出示邀请函,他出示烂了一个角的卡塞尔学院校卡…就是这么回事。”

  “卡…”管家被卡到了:“但我记得,作为校董之一的范德比尔特先生向来只邀请学院的昂热校长。”

  “他停好车之前,我也一直在恭候昂热先生的玛莎拉蒂。”

  门侍侧目,管家朝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满身刮痕凹陷和泥点子的灰色脏皮卡,歪斜地倒栽在两辆劳斯莱斯中间,露天货厢里好像还扔着一截路障机…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管家觉得发胶都要被汗水软化了:

  “知道今晚这场聚会的级别有多高吗?东部所有的混血种名门家主几乎都云集在此,哪怕是对岸的王室来了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资格入场——

  “毕竟今晚的主角可是罗马建国公的龙骨!”

 

  一段深银色的巨大龙骨被数十根钢索悬吊在大厅中心,校董会成员之一、湖庄主人范德比尔特家主正纵声演讲,讲雷穆斯的来历和尊贵的基因,讲阿尔巴诺空战的凶险和地中海战场的九死一生,讲混血种的大获成功和光明的未来。

  众人听得仿佛身临其境,与有荣焉。尤其是古根海姆家主,他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说服湖庄主人把龙骨安置在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

  “而此时,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和学院执行部的顶级专员,正在北极为秘党夺回最后的胜利果实,让我们期待两位年轻英雄的凯旋!”

  掌声雷动,但有那么几个散漫的人始终没把注意力放在龙骨或范德比尔特先生身上。

   “水管工”和面前正装笔挺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男孩那地中海风味的黑色大眼睛盯着他的花衬衫,好奇又疑惑。

  半响,小男孩试探着问:

  “我可以摸一下你身上的这些花吗?”

  “当然可以!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脱下来送给你!”

  同样黑眼深发的家长惊叫着过来抱走了小孩,花衬衫糟老头笑了出来。

  “那孩子可是奥纳西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架着圆片眼镜、头戴牛皮卷檐帽的老人杵着拐杖端坐,帽上磨损的警徽光泽不减,一如右手食指上的硕大戒指。

  “比起今晚没能见到昂热的遗憾,你会愿意出现在这种场合更让我惊讶,弗拉梅尔。”

  “离得近嘛。其实我是来跟我的供应商接头拿《梦幻女郎》特辑杂志的。这狗自从去古巴后就寄错了好几次,我真怀疑他是故意的。”

  汉高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角落里正在暴风席卷自助餐台的身影,那人头上滑稽地罩着一个肯德基纸筒,此刻正像洗脸一样捧着龙虾狂啃,同样格格不入的形象跟弗拉梅尔在这金贵的场所里简直一时瑜亮。

  “从对巨龙骨的划分结果来说,昂热和加图索家这次真是最大赢家,”汉高撤回了目光:

  “不过,还是便宜了范德比尔特和奥纳西斯这样的校董,隔着大西洋都无需挪脚,仅凭着本土优势运去一批尖端军备和能源大杀器、还有那两架宝贝猛禽战机就被分到了一杯羹;当然了,像古根海姆家主那样连发子弹都拿不出来的……”

  “那两架宝贝除了痛击战友装甲根本没发挥什么大用好吗!”弗拉梅尔痛心疾首地打断汉高:

  “只管把纸面参数最强的五代机往战场送,完全没想到过雷穆斯会是个行动迟缓智力低下的巨兽,亏死了亏死了!”

  汉高无视了弗拉梅尔一副恨不得当场把龙骨打包进自己的脏皮卡运走的样子,接着刚才的话说:

  “同为掣肘庞贝的六个家族之一,比起曼努埃尔和艾达夫人他们简直是事半功倍,更别提那些流血的专员了;现在就为这么个轻松到手的龙骨特意在自己的湖庄召开高规格集会炫耀,在学院看来很可笑吧。”

  “我又不是昂热那种反骨倔老头,哪敢嘲笑校董!”

  “副校长!”范德比尔特家主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

  弗拉梅尔立刻转头对校董挂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庄主!”

  范德比尔特身后的奥纳西斯校董被这个武侠称呼哽了一下。

  “您可算来了,跟这个又不给学校打钱心眼子还多的老头客套可真累,下次能不能别请他了?”

  汉高:“……”

  “竟然能在这看到你…昂热校长呢?”

  副校长扬了扬手:“知道你们只想见昂热,我只来刷个脸,蹭点吃的就滚。”

  一旁的古根海姆家主立刻熟练地用漂亮话打圆场:“深居简出的弗拉梅尔先生愿意离开钟楼光临湖庄,反而能体现出学院对今晚的重视,对这精美绝伦的龙骨的重视。”

  奥纳西斯家主跟着点头,随后把目光引向会场的主角:

  “多么惊人的骨骸,真是个传奇。以建国公的血统,一定炼出空前绝后的武器,区区尾骨尚且如此,不敢想象加图索手上的龙骨十字…”

  范德比尔特校董抬眼看了一眼奥纳西斯,着迷望着尸骸的黑眼睛校董便收住了话头。

  “此言差矣,奥纳西斯先生,诚然龙骨是混血种不朽功勋的象征,但它的价值绝对不止于提炼杀戮工具;请仔细凝视它,您那激荡的心神会提醒自己:这是多么空前绝后的艺术品!这不仅是古神的遗产,也是美神的馈赠。”艺术家校董有自己的见解。

  三位衬衣雪白的校董陷入了浪漫与实用的争论,红酒杯和金袖口将他们的表情折射成形色各异的景象,争论中还混杂着糟老头的浮夸附和:

  “那可不是吗…对对对…咱们秘党多厉害!…是是,校董会简直就是罗马元老院转世,您们都是世界秩序的改写人,哪像某些带牛仔帽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模仿者…”

  汉高无言以对,他扶了一下帽子,任弗拉梅尔满嘴跑火车。

  拍马屁拍累了的副校长缓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

  “时间不早了,走之前我替昂热问个话。”

  三位校董礼貌地停止了争论:“噢?校长托您问什么?”

  弗拉梅尔像川剧变脸演员一样抹了一把脸,非常用力过猛地试图把昂热平日的表情模仿到位,宛如校长正蹲在他后面表演双簧般,他厉声问道——

 

  “他妈的,利用校董权限修改恺撒和楚子航北极任务令的人就是你们几个吧!”

 

  肯德基先生在同一时间打了个嗝后,全场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近处和远处的混血种都停止了推杯换盏和轻声笑语,脸色变得微妙,一齐将注意力集中到副校长处。

  范德比尔特校董瞥了一眼汉高。沉默半晌后,古根海姆家主有些生硬地问:

   “北极任务令是…追回圣心的任务?“

  弗拉梅尔清清嗓子,拉过奥纳西斯家主夫人的手腕看表:

  “没错。几天前,中央控制台突然收到了恺撒·加图索的定位呼叫——在我们的疑惑中,诺玛解析出来他和楚子航正在摩尔曼斯克被不明武装车队追杀。”

  古根海姆家主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奥纳西斯家主则表示:

  “这类战斗不该是很常见的吗?”

  “是啊,追车而已,可我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恺撒和楚子航会提前三天降落到摩尔曼斯克,我们还没调动好配合他们的北边专员;俄罗斯分部同样也想不明白,没电没物资的安全屋怎么提前来了人,他们的宝贝全地形车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惨烈殉职了。”

  校董们集体沉默。

  “我们只得进入恺撒和楚子航的接收终端,发现他们接到的任务令中,行动时间的确比执行部规划的时间早了三日;我们的双子星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想必他们一定是立即就登上了私人机。”

  副校长看着三位校董,再看看汉高,接着描述:

  “顺便,俄罗斯分部在翻车地点还发现了恺撒和楚子航的贴身长刀和枪械,它们都被随手扔进了泥潭里。”

  古根海姆家主一惊:“他们不仅被俘,还被缴械了?!”

  “没错,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和卡塞尔的王牌专员已经失联近一周了,通讯中断,处境不明,执行部正在全力搜寻。今晚所有人都在问昂热校长为何不来,而他不来的原因就是,以他近日的怒火,来了只会当场掀了这个……呃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古神的遗产、美神的馈赠,不朽的传奇…头衔也太多了,不就是副骨头嘛,搞得跟大家没有似的。”

  范德比尔特家主开口:

  “所以执行部的结论是,我们几位利用后台权限修改了任务令才导致两位专员身陷危险?理由呢?”

  “倒也没人真想害死两位刚立下精彩战功的年轻人,何况他们本身身份不凡;因此我认为是顾忌到正在调兵遣将中的其他专员,有人想藏什么东西,不想让太多‘无关’的专员们在斯瓦尔巴看到——

  神秘的北极,无数冰封的秘密,阿莱斯特主教选中的好道场,混血种的‘应许之地’。”

  弗拉梅尔不带感情地咧起嘴角:

  “刚才听您口才那么好,不如也跟我讲讲?除了基因种子库,斯瓦尔巴还有什么好东西呢?”

  “讲讲吧,您是校董,我很会拜金的,要是昂热在这里场面就不优美了。”

  “讲讲吧,尊贵的混血种家主,就在这恶龙的尸骸面前。”

  一阵令人难熬的沉默后,看戏的汉高跺了一下手中的银杖,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如您所知,弗拉梅尔,”他说:

  “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对立的。比如龙与巨蛇,比如昂热和校董,比如我,和秘党。”

  他的眼睛里泛着金光:

  “比如人和混血种。”

 

 

  俄罗斯,摩尔曼斯克,清晨。

  她的小名叫娜斯佳,全名有24个字母,有人念诗告诉她,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但她其实是一个小商店的收银员。

  现在,她塞着耳机骑行在科拉湾西岸的公路上,对岸山丘上的阿廖沙纪念雕像时不时闪烁在她的眼角余光里。那是一座二战苏军的纪念雕像,城市的巨构地标,加上山体高度,堪堪三百多米,刚毅雄壮。

  穿行的娜斯佳能在很多高楼缝隙中瞥见阿廖沙高大的剪影,她的耳机里流淌着欧根·杜加大师的乐曲《蓝雾》,老电影般梦幻又悠扬的旋律,天鹅之羽凫开了林湖中的晨烟,如花的清霜洒落在萧瑟道路上,港湾里的黑色船舶像一群搁浅的鲸。

  人们说死去的英雄会化作白鹤;也有人认为会成为战马,还有歌里唱到他们辉煌化金星。

  娜斯佳摇摇头,她不喜欢琢磨这些沉重的东西。走神间她想着,不知道几天前那两个气氛紧张的客人现在怎么样了?别的不说,他们俩长得可真好看…

 

 

  空气里浮着一层旧厚的铁锈味,裹着蒙眼布的恺撒被反绑着跌在了地上,灰尘扬起;紧接着身旁传来一声闷响,大概是楚子航也被推到了地上。

  追车的火箭弹将他们的Trecol掀出了几十米远,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伤,随后他们就被直升机带到了未知的基地。此刻一串得意的脚步声在他们身边响起,应该是人们正戏谑地围着他们踱步,打量两位俘虏狼狈的样子。

  “我见识过你的本领,知道你蒙着眼睛也能听出这里有多少人。”

  嘶哑的男声响起,他吐字速度很慢,带着不正常的气急,一边说一边拿铁管重重敲在恺撒身后的钢柱上,连回音都是嗡嗡巨响,似乎是在提醒恺撒回忆起这脑和耳几乎被震碎的感觉——在黄泉里的感觉。

  “听你的声音,为捡回一条命吃了不少苦头啊,朗纳尔。”

  恺撒被蒙住眼睛,只露出半张脸:

  “我没兴趣数你们的心脏,从刚才追车的情况就能判断出你们的火力不到一个排,并且,七个车手在‘斗牛’时受伤了,五个守卫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但总体上还是比此前内米湖底的配置豪华很多,恭喜。”

  “内米湖,噢,”朗纳尔的语气开始有些激动,在骂了一串难懂的污言秽语后开始大喊:“不错,就是从那里开始…也是在那湖边!我的狗屁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

  “你是怎么在辐射中心活下来的?跳进湖里了?和圣心有关系?”恺撒冷冷地问:

  “我警告过你别轻易碰地府里拿出来的东西。”

  “是啊,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朗纳尔不停发出哮喘般的声音,那是他在笑;接着,他似乎艰难地站了起来,恺撒判断这位佣兵首领已经残疾了;而楚子航一直没有说话。

  “是遵从了神的旨意,还是选择了魔鬼交易?不!这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加图索和执行部的人现在落在我手里了,‘金枝’也在我手里了!真不错!”他自说自话地大叫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带着血泡蹦出来的,看来精神也极度不稳定——

  “都是你们害的!现在轮到秘党来品尝代价了!”

 

  两人被押上直升机前,狄克推多、蜘蛛切和童子切全都被沉进了水塘里,随后被丢弃的还有沙漠之鹰、伯莱塔、M1014…直到最后一个长形提袋被扔掉前,躺在泥里的恺撒才出声制止:

  “把这里面的东西带回去,可比拿两个骨折俘虏交差更能让你们老大开心。”

  佣兵们打开提袋,发现里面只有两个长条漆盒,软绸内衬,一盒里是一根光秃的长树枝,另一盒里是不明生物的长角,令人疑惑。如果这群亡命之徒邪门地了解红楼梦,说不定会嘲笑这对不久前几乎翻天覆地的金玉良臣现在寒酸到只能念“木石”前盟。

  显然,他们确实不可能跟这些风月典故沾上关系,此时朗纳尔说的是:

   “别逞强,加图索少爷,您身价高贵,我们会为您提供全尸保障的,但你这个同伴嘛…”他的声音转到了楚子航的方向:

  “把他蒙眼布摘了,手绑结实点带下来。”

  电闸启动的声音像铡刀被推响,紧接着,某种重工机械笨重的轰鸣隆隆震地,未知的空间里,冰冷又迟钝的巨大回音四处碰撞,一场宰割猎物的开幕式启动了。

  “别以为拿钱办事的人都会瞻前顾后,什么可怕的加图索家,什么屠龙学院,再动听的头衔也救不了当下。”

  朗纳尔破锣似的声音越发急促,连带着浓重的口音都像在呢喃诅咒。恺撒和楚子航已经确认,被辐射致残的佣兵首领朗纳尔此刻就是在恶性报复,而雇佣兵是典型的群狼体系,他这只头狼一呼百应:

  “都来我们的地盘了,就给大家看点有趣的——有趣,我们就会开心。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你的回答不够有趣,让我们生气了,那就把你的同伴塞进碎石机,先是双脚,然后是躯干,最后是脑袋…”

  丰富的经验让佣兵们肯定,光是听见这个声音就足以让俘虏们胆战心惊。他们特意用黑胶带缠满楚子航的嘴,就是期盼猎物在目睹绞肉机开动时发出绝望的呜咽,而他的同伴无论倾尽怎样的智慧试图挽救,结局都会是同一个,因为真正的恶人并不会是有趣故事里的斯芬克斯:

  “碎石滚筒也就三米长而已,接着,我们会取下你的蒙眼布,让你亲眼欣赏这位朋友是被怎样不疾不徐地吞下,转子是怎样缓慢绞碎人的血肉、骨骼、从脚到头……”

  当睁眼一瞬间看见同伴的惨状时,极致的恐惧和愧疚会让人崩溃,佣兵们简直已经等不及想看执行部精英的惨状和贵族继承人歇斯底里的样子了。

  “至于您,刚才也说了,为您提供VIP全尸保障——听说过维京人的‘血鹰’之刑吗?你的背上会被割开两道口子,我们会把您绑在月亮下的木桩上,把您的肺叶和肋骨扯出来,那时您就像张开了滴血的翅膀——噢,血腥的堕天使!”

  “变成尸体都要跟加图索家徽一致,确实是世界第一酷刑。”恺撒小声叹气。

  朗纳尔哈哈大笑,抽搐着再次拿铁管猛烈敲击钢柱,金属的巨鸣冲击波灌进恺撒的耳朵,随后有人狠狠地把恺撒往前推了一把。

   “猜猜看,我们是如何知道你们的藏身地点的?还有,你们想要的圣心现在在哪儿呢?”

  答案是无所谓的,即使加图索少爷说出花来,他的同伴也会被扔进去,佣兵们唯一的目的只是享受折磨俘虏带来的痛快。

  出于不同的利益背景,雇佣兵团队的底色通常五花八门,但这一支显然是最没底线的那一类。不用指望这支隶属于臭名昭著的马奎斯家族的、没有信仰的杀人机器会剩一丁点任何跟仁义善良沾边的东西,它们早在一次次无人问津的非洲或拉美的村落和街头被消磨殆尽了,无止境的血腥镇压和政变报复中他们的枪口和屠刀饱尝过不少无辜平民的血,沦为他们的俘虏只需担心自己能不能死得相对痛快一点。

  东京的赤备组跟他们相比只能算是跳梁喽啰,这群亡命之徒才是升级版的、最纯粹最令人绝望的恶人,意志清醒的他们也许比死侍更可怕。

  况且现在被俘的两人双手反绑,身无寸铁。

  恺撒能明确感知到楚子航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楚子航就对跪在自己跟前。

  轰鸣的重工滚筒不知疲倦地等待着入口的肉体,老化部件铰动出的铁锈闻起来像臭掉的血液,回音不绝于耳,朗纳尔激动地等待着恺撒强作镇定的垂死挣扎。

  这时,他们看见恺撒慢慢地偏头,鼻尖轻轻碰到了楚子航的耳侧,像是同时掉入陷阱的动物正在靠嗅觉确认同伴的气息。

  他贴近了一点,简短低沉地用中文说了句什么,无法出声的楚子航点了点头,两人脸侧的皮肤缓缓蹭着对方的。

  “谁让你小子跟他说话的?”柱子旁的佣兵拿铁管狠狠捅了一下恺撒的肩。

  恺撒又说了一句,语气上扬,像是在询问。

  “不讲能听懂的话是吧!来,现在就把他的脚塞进……”

  没来得及骂完,嚷嚷的佣兵听见一声骨头脆响,同时发现自己的头猛地一歪——他的脖子被楚子航踢断了。

 

  众人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离断脖子佣兵最近的人连忙上前,还没看清楚子航出手的方向,一团如有实体的劲风就砸向了双眼,眼窝瞬间被一片带着滚烫火星的渣屑灼烂,来自熔在楚子航手中的粗糙绳索。

  在对方痛苦的嚎叫声中楚子航低抛了一把手中余烬萦绕的软绳,看起来像一个把玩着火花的魔术师,实则是在一抛一握中蓄力于手肘,因为身后两个佣兵扑了过来。他旋身,借点发力,至威至猛并带着四溅火星的短距拳让佣兵感到自己简直遭遇了炮击,眨眼间他们就痛苦地捂着断裂的鼻梁跌了出去,双眼只来得及看清一对鬼魅般的黄金瞳。在那里,杀意如磷火丛生,下半张脸被黑胶带缠满,恍惚是猛兽的口笼。

   “十二,一四六。”恺撒快速说出几个数字。

  话音落地,这几个方位的枪口当真泄出了子弹,楚子航矮身贴地,抓过朗纳尔的轮椅抡向枪手们,起身时顺便踢碎又一个佣兵的膝盖骨;又一个高大的佣兵上前用手臂锁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楚子航本就被黑胶带缠满的口鼻,盈着黄金的竖瞳因致命的窒息感猛然收缩,楚子航的手肘毫无保留地砸向对方的肋骨,同时另一边绕后狠狠擒住了对方的颈椎骨节,一声爆响和惨叫,楚子航手中的骨头碎了,这是混血种与人类纯粹的力量差距。滚轮顺势滑动,人仰马翻间子弹在老旧机床上弹射飞溅;四点方向阶梯栏杆后的狙击手刚端平枪口想要以恺撒为人质,内膛就炸了个措手不及。

  太快了,快到佣兵们根本没有时间形成合作。

  一场杀胚格斗风格的盛筵正在恺撒耳中上演,官能感受被无限放大,脱臼的声音,肉体相搏的声音,疯狂跳动的心脏,楚子航每一寸短而急的呼吸和闷哼。

  “你他妈…”离恺撒最近的那个立刻拔出军刀扑向恺撒。

  楚子航顶膝,就地拧断一条轮椅支架猛地掷向恺撒的方位,眨眼间断口锋利的钢管就捅破佣兵高举的手腕把人钉在了柱子上,无比精准的暴力。在佣兵的惨叫中横飞的血肉溅上了恺撒脸和脖子,他喝彩般轻呼了一声。

  “留意远距,有人上膛了。”

  恺撒岿然不动,甚至靠在了柱子上,凶险的此地仿佛成了他的中军帐。在这之前他只知道跟楚子航交手或配合都会很尽兴,没想到听楚子航在自己的引导下“帐前”激战竟然别有快感,他们之间似乎又多了一种可能。加上暂时失明并不影响他感知全域,他是在蒙着眼欣赏楚子航的战斗身姿。

  接着,恺撒侧耳听到一片金属的颤音,随后是密集又狠重的敲击和敌人的惨叫,这种“兵器”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战地音乐,恺撒有些好奇: 

  “你一个人在玩什么呢宝贝?”

  楚子航没法开口,只能用手上的东西快速点了两下地面。

  恺撒顿时明了了:“哦?是合金钢管…你捡了根钢管当长枪用?”

  锈迹斑斑的实心长管保留着一定的软性,急速摆动时带出中夹杂着金属涩音的棍风;右手在上将“枪头”斜指地面后向上猛挑,佣兵吃痛,Ak5落地,长管顺势直钉右腿、左腿,拔出匕首的佣兵立刻无法站立,徒劳地将短刃割在合金长管上擦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骤雨般的急刺捅在上颌、下膝,伏虎式六封枪法,封死对方所有防御和反击空间。楚子航手里的生锈钢管没有闲暇挥洒长枪寒芒星点、若舞梨花之类的美感,招招对着痛点狠攻。

  小时候少年宫夏令营来了个大隐隐于市的师傅随便教了小孩们几招,他一直记着,只是没机会化用,没想到在这种“屠宰场”用上了。

  就像枯燥的基础连砍能在他手中焕发出恐怖动能,任何平平无奇的东西到了楚子航手里都有可能变成极其可怕的大杀器,连生锈的废弃钢管也能化身“百兵之王”。

  最后一击枪出如龙,直捣佣兵胸口;随后楚子航几乎没眨眼,举臂翻转,顺势带过自身重心将钢枪劈向身后举刀来袭的几个佣兵,混血种手臂一震,被注入恐怖气浪的锈迹长枪几乎将佣兵们拦腰劈断,长管最后铡在地面扬起了一大片带腥尘雾。

  剩余回过神来的佣兵们开始毫无章法地扫射,枪声杂乱交织,在恺撒耳中却等于暴露了佣兵们的枪械家底。

  “专员,躲在铁筒背后那家伙手里的枪不错。”

  几声惊呼间,那把填满大口径马格南子弹的汉迪枪就落到了楚子航手里,楚子航毫不犹豫地端起来对着“绞肉”筒的两个老化轴承连射,这种子弹每发都能制服一头非洲水牛,极具威慑的弹幕、令人心惊的暴裂火花和巨响硬生生逼退了所有企图逼近的残兵,很快,脆弱的支撑部件被弹药粉碎,巨型滚筒径直朝残兵们滚去,碾过一片惨叫。

   一切在三十秒内就结束了,赤手空拳的楚子航甚至没用言灵直接攻击他们。

  遍地哀嚎中,已经没有人再计较方才没能听懂的对话内容:

 

  “准备好了么?”

  楚子航贴着恺撒的侧脸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开始呢?”*

 

  楚子航轻甩了下手指,把打空的步枪随手扔掉,他撕开嘴上的东西朝恺撒走去,一把扯下了他的蒙眼布,漂亮的蓝色眼睛重见光明。第一个吸引恺撒注意力的是离自己最近的倒霉佣兵,他的手腕被楚子航钉在了柱子上,这惨状令他眼前一亮。

  “楚专员好狠的手…唔。”

  “少装模作样。”

  楚子航单手一把拉过绳子的吊长尾,恺撒趔趄了一下,胸膛跟楚子航撞在了一起,距离陡然消失,显然糟糕处境和激烈速战让楚子航有点躁。他出手没留余地,又因确定不了每个佣兵的血统不能直接使用言灵攻击,但在武器被卸干净的情况下,要是不把他们打趴下,楚子航毫不怀疑自己真的会被塞进绞肉机,血腥酷刑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这群亡命之徒已经不太算是人了。

  他们脱离平常人类社会太久,也无法融入混血种社会,放任自己的暴力因子变成恶鬼在一条路上走到黑。或许是激战的触感还残留在身体上,仍有火花跳跃在神经末梢,有点痒,于是他伸出双手,绕到恺撒的腰后帮他解绳子。他不想让自己的手闲下来。

  呼吸相闻间,恺撒看了他一会儿,任他帮自己解绑,他转头观察环绕的重工设备和蒙灰的机床履带,再抬头看看水泥色的通风管道:

  “像个地下的矿加工厂,”他得出结论:

  “上世纪有过能力在北极建工厂、甚至城镇的国家并不多,主要是苏联和英国,但他们早已撤出多年,只留下了几座空无一人的‘鬼城’;可这些设备绝不符合他们撤走前应有的工业水平,至多二十年内,一定有人在这里活动作业过。”

  “得出去,拿到地图,或者绑一个愿意开口的。”楚子航说。

  这时,被钉在旁边的佣兵伸出了未受伤的那只手——几乎就在他抬手偷袭的一瞬间,双手没空的恺撒对他发出嘘声,同时楚子航精准地出手捏断了他的指骨。

  “这赶尽杀绝的作风还是那么迷人啊。”

  “我看过新闻部报给学院的马奎斯家族完整调查报告,知道这支队伍都有哪些‘功绩’。”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继续解着绳子。多少连生存都是奢望的无辜平民绝望惨死在新闻镜头没兴趣对准的角落,他们倒是打着职业的旗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不用被追究清算。

  “这些人应当感激你帮他们下地狱。”恺撒看向佣兵的神情也凉凉的。

  楚子航沉默地走了会儿神,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随口说:“中国人说止戈为武,即使是佛门,也会有杀生除恶、金刚怒目的时刻;以恶制恶的除暴就是止戈为武。”

  恺撒消化了一下这些动不动就四个字一组的汉语,然后他觉得,这不就是自己在东京讲给他们的“做错事就应当受到惩罚,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做错了事还能不支付代价,那谁还相信上帝的荣光”…的海外版?

  恺撒悟了:

  “这就对了,所以你也是正义的朋友!”

  楚子航防不胜防地被突如其来的中二称呼给偷袭了,而恺撒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悟道结论和关于楚子航入籍正义的朋友这件事,被血污渐染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以后如果再有老不死说你是危险人物什么的,你就说:我可不是一根筋的暴徒,我头衔多着呢,等着我去完成的事、去执行的正义也多着呢。”

  楚子航埋着头,心想这种绑法粗劣的绳子原本就是要解这么久的吗?

  “你得告诉他们:‘最重要也最让你们羡慕的是,在这个前提下,我会和你们都知道的那个恺撒·加图索……’”看楚子航的表情,恺撒笑着补充:

  “好吧,加上一条:并且永远一脸无所谓的酷表情。”

  楚子航突然很想听恺撒没说完的话,我会和你怎么样?有多重要?多让人羡慕?

  他抽出最后一段绑成结的绳子:

  “…行,我是,高兴了?满意了?要发个证书吗?在我身上签个名?”

  恺撒双腕一挣就抖落了绳索,同时一个轻快的吻落在了楚子航额头。

  “……”

  这不是眼前这个多情的意大利人第一次吻他,可这个吻轻得让楚子航莫名想到了春天的落叶——不是凋零的代表,是新叶,热情地提醒人们:现在你们最期待的那个季节来了,它旌旗鲜明,出乎意料,是落在心尖的奇妙告示。

  “我没有资格授予你荣誉,亲爱的朋友,因为一切爱恨尊严都在你自己的掌心,除非你邀请我把玩它。”

  “说得好听。”

  “你那个和我一起的未来会有数不清的可能,绝不会是向着死亡和虚无狂奔的单行道。但你说过你相信我——告诉你吧楚子航,我也相信你。”

  恺撒用手指轻轻擦掉楚子航脸颊上的一抹血迹。

  “并且,出于听来可能有点幼稚的私心,我得说我最相信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相信你。”

  楚子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梢,像是这样就能掩住耳尖:“…我知道。”

  “走吧亲爱的朋友,按你刚才说的,去绑一个愿意开口的问问。”

  恺撒活动了一下手腕,拔出倒霉佣兵腰间的长刀,转身朝铁筒的方向走去。

  楚子航松了口气。还好灯光不亮。

 

 

  山一样的滚筒死死压着朗纳尔的下肢。

  “还没来得及感谢您专机带我们上岛——至少我猜这里就是斯瓦尔巴岛。”

  恺撒打量着朗纳尔,他的半边脸已经烂了,整个白眼球被失去表皮的血肉脆弱地裹着,手臂和手指也肿得不像话,布满了黑斑,被辐射后的惨状令人心惊。

  “第一个问题,我猜跟秘党那帮勾心斗角的老不死有关系。但我对他们各自的算盘毫无兴趣,哪怕没有这个全是漏洞的任务令,我自己也会追到北极来了结一切。”

  而恺撒仍选择将刀刃抵在朗纳尔的脖颈。

  “第二个问题,圣心在你这里,你舍不得交给主教。”湖底的遭遇历历在目,朗纳尔垂涎圣心的疯狂模样令恺撒记忆深刻。

  朗纳尔咧开了一个笑容,吊着烂肉的嘴唇翻开,露出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齿:

  “第一个问题,bingo,能知道安全屋的位置,都是多亏了卡塞尔的好金主们跟马奎斯的遗产千丝万缕的联系啊。”

  “什么遗产?”楚子航警觉地问。

  “至于第二个问题……”朗纳尔面目全非的笑容更甚了:

  “啾啾。”

 他发出诡异的鸣叫,像是游戏失败结束的音效。

  “猜错了。”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

  “我可是受雇于马奎斯家族的人,不仅没有瞻前顾后的软弱习惯,还非常有职业操守地准时把那玩意交给了阿莱斯特·厄尔主教。”

  “没人有时间跟你开玩笑,你真把它交给了…”

  恺撒感到大脑嗡地响了一声,因为朗纳尔的表情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朗纳尔从喉咙里发出得逞般爽快又气急的笑声:

  “你们完蛋了,你们根本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阿莱斯特·厄尔,我承认我对那个宝贝有过贪婪想法,但这些念头都在见到他后放弃了,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要求他给我们一个定位指示和小小的许诺。”

  “主教现在在哪里?!”恺撒加深了刀锋的力度,楚子航则站起身来警惕地观察四周情况。

  “定位指示当然就是你们的安全屋了,而许诺是——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任凭我们处置!”

  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弹,残败的空间里突然刮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受伤倒地的佣兵们为之一振,开始捂着伤口接连低吟哀叹起来,就像是…醒来的僵尸。

  “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们投下的那颗东西害的!就算下地狱,你们也得是那个陪葬的!”

  一声巨响落下,灯光全灭,基地轰然陷入原始的黑暗。

  言灵·镰鼬 紧急展开。

  “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苟活下来的吗?加图索少爷。”

  骨骼硬生生刺破皮肤的声音在蔓延,咯咯脆响,伴随着窸窣的嗜血低吟,四周已经“没有”人类的气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多种野兽一齐发出捕猎信号,有一个不祥的圈套正在缓缓收网。

  “等我们在地狱里重逢的时候,再耐心告诉你。”

  微弱的视线中,楚子航敏锐地察觉朗纳尔咬破了自己的衣领。

  他瞬间回想起了那个极光漫天的夜晚,一切的开始,那几个被他阻杀在芬马克郡的人,还有在北冰洋基地里从天而降的惊恐逃兵,近到战列舰上沾到雷穆斯毒液就立刻变异的下士,这些他都向学院报告过,但双方都没来得及系统地展开调查。

  恺撒一把抓过就近佣兵的枪械提袋,楚子航则把合金管在滚筒上利落砸成两段,都是金属做的怎么就不能二刀流了。

  与几天前不同,现在他们武器尽卸,联络中断,敌情和任务令的隐情都是一团迷雾,冰冷苍茫的北极神秘而无情。最后一桩任务的情况或许比预想中糟糕很多。

 

 

TBC.

 

 

*“准备好了么”+“那为什么不开始呢”是龙三里开屠死侍前恺对楚的原台词,太喜欢这些散发着gay而不自知的清香的台词了,抄来让他们重新演一遍(你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jpg

*之前补了点龙五,范德比尔特是龙五出现的校董会元老姓氏,什么正星条旗原味贵姓,i了,抓来当NPC(不愿再编NPC…

*浅卖一下提到的音乐《Blue haze》 ,整张碟都很可爱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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