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楚】南方与北方XLV》

*月亮代表我的心

  

  

  杂音炸锅的监听耳机被庞贝一把扔了出去,他转而接通专线,电信号急切地坠落在芝加哥。但在拿起听筒后,他冷静了下来,串联脑海中棋盘上每一格角色的行动,故事的真相躁动着呼之欲出,因此,加图索校董与昂热校长的开场白变成了对弈般的沉默。

  “我很忙。”昂热一如既往地想尽快挂掉。

  加图索校董舒展出一个笑容,因为他意识到阻碍真相落地的残缺一格正是恺撒,他无法断定儿子现在扮演的角色。他在黑夜中换上油腔滑调:

  “忙着监听?晚上好教育家,我也在思考刚才听到的内容,那位青年阿莱斯特是什么鬼东西?诡异的湖庄仿佛已经跟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你说,芝加哥的事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糟糕。”

  “我得提前声明一下,庞贝·波拿巴*先生,首先执行部正在全力搜救恺撒,和楚子航——如果您碰巧也关心他的话;其次学院从未介入过降临角,这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我一早知道北极还有这么个方便龙族现身的地方,一定会摧毁它。”

  “摧毁极地炼金矩阵可不简单,但我的要求很简单:接入、或者黑进,总之控制一切飞在北极头顶、长眼睛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太空布武国家的间谍卫星…哦,想必大多都是那三位湖庄校董的玩具,最近只要一想到那三位在北美躺着摘桃子的家伙,贡切莱尔夫人就会咬牙切齿地捏她的猫。”庞贝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总之我需要看到加图索卫星探不到的降临角现状。”

 

  自称阿莱斯特的神秘青年在湖庄出现后,监听设备开始异常,副校长展开禁魔领域后信号全灭。同时,巨大的干扰波无规则地盘旋在北极卫星图像,地面雷达站几近瘫痪,倒是北极的一个加图索科考测震台歪打正着发现降临角附近水氡、视电阻率和地磁垂直分量全都高度异常,明显是地震的昭示,在那样的水域发生地震势必伴随着大海啸。

  “担心恺撒已经到达了降临角?理论上来说,学院并没有随心所欲黑进间谍卫星的技术。”

  “是吗?那么给我一个每年花上亿美金养这种落后组织的理由。”

  “你想谈关于职责的话题?理论上来说,根据职责归属,想知道恺撒的搜救进度应该去请求执行部的值班专员,打给校长的行为很像那种油头粉面开着豪车进校园出席家长会的家伙,他们总是连儿子念几年级都会记错。”

 “‘理论上理论上’,铁血校长开始念经了?”

 “因为技术上学院确实无法随便入侵那些卫星。”

 “校长阁下。”

  庞贝的笑容逐渐凝固:

 “我自认为此前在意大利合作的屠龙战役非常完美,如今你在不满什么?我记得自己好像还给过楚子航专员——给过学院一份无价的风光厚礼?我想你们这帮身处芝加哥的老东西恐怕是最该对我心存感激的,雷穆斯的龙骨现在能吊在美国仿罗马神庙式的大厅里也是沾了加图索的光。”

 “好,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我在不满校董们为了自己的算盘把两个最优秀的战士置于高危境地,我在不满你默许了这种行为只因你也想赌一把恺撒能为家族夺回神圣心脏,我在不满你在隐约意识到局势失控后连忙戴上‘父亲’的面具来电话里表演,然后,我最不满的是——”

  昂热捏紧了听筒,眼中的怒气无法克制地沸腾,他像雄狮般斥责:

 “各位的野心和行为越来越不像屠龙者。”

 “你这是道德洁癖,教育家。”庞贝轻描淡写地回应:

 “还有,你说的这话怎么跟湖上的不速之客那么…像?”

  庞贝脑海中的棋盘像是忽然被贡切莱尔的猫踢了一脚:

 “喂!难道,你和弗拉梅尔根本就知道那个青年阿莱斯特的来头?”

 “向你承诺点正经的,湖庄的突发情况也好,北极的搜救也好,学院会做到一切应该做的事。以及,我们不入侵那些卫星。”

    昂热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好了,现在我这位‘芝加哥的老东西’洁癖发病了,再见。”

  昂热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在庞贝再度皱眉前,卡文迪什匆忙推门而入:

 “家主,电磁干扰开始褪散了,卫星正在缓缓恢复呈像!”

 

 

  水龙卷被庞大的禁魔领域拦截,巨浪落幕在黑色湖面,蛟龙入海,人群大乱,宾客们或惊呼着退散,或冲上前迎战。肯德基先生大叫着“救命啊杀人了”,一边乱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将手中啃了一半的龙虾扔进水里无效放生,汉高麾下的青年一把推开这个满场乱窜的饭桶。

  刚洗劫完自助餐台的壮汉身轻如燕地转了几圈,恰好就转到了正试图挤到范德比尔特身边的管家面前,壮汉用肩轻松地把发胶已经完全融化的管家撞出人群几米远,跌坐在了地上。

 “你谁啊!”

  管家被撞蒙了,此前他试图让小奥纳西斯挤进去传达降临角发生海啸的探测结果,但没能奏效,湖上青年的现身打乱了一切,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发来了更重大的机密消息,他需要立刻报给家主:他那目前疑似正在间接害死加图索继承人和卡塞尔学院顶级专员的家主。

 “已经结束了。”肯德基先生声线沉痛,不知所云。

 “一边去!”管家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人群中心的家主身边冲,却被这个头上扣着白胡子老头的人形饭桶挡了下来。

 “着什么急呀管家先生,再等等,湖上的好戏还没收场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拦我!”

 “你又是什么人?有必要把那么重要的情报送给三个黑心老爷吗?”肯德基先生颠三倒四地反问。

 “…没时间追究你的身份背景了,该死的混血种,我是喜欢麦当劳的人行了吧!我只想完成自己的职责,给我让开!”

  肯德基先生正想张口,忽然,他惊讶地看向管家身后:“校长您来了!”

  管家连忙转头,发现上当的同时,被肯德基先生的手刀劈晕了过去。

 “说了再等等嘛,不信邪。”肯德基先生摇头:

 “不过你居然更喜欢麦当劳,对我来说怎么不算是邪教徒呢?”

 

  子弹对着水帘倾数泄出,年轻的射手们仿佛集结成了一个线列步兵营,密集的子弹却并没有对准湖上青年的身体,而是恰好沿着他身体的轮廓将青年紧逼在狭小的活动空间内,船身破裂的响动跟枪炮声如出一辙,他们已为汉高固定好靶心——汉高大步踏向前,手指转动耀眼的炼金左轮手枪,枪口对准了那个幽灵般的身影——

  言灵·圣裁

  言灵·戒律

  弹无虚发的炼金子弹被副校长的言灵强行转向,极不甘心地擦过阿莱斯特的朱砂红袍,被割碎的衣角燃起了火苗。汉高怒了:

 “弗拉梅尔!”

 “我又不是故意的!禁魔言灵太强领域太广难道是我的错么?是你离那个小白脸太近了!”

  阿莱斯特的言灵虽然倏然制造出了声势浩大的景象,但身经百战的混血种老战士能明显察觉到青年的后继无力和虚弱,阿莱斯特的确带来了死神的气息,可他似乎并不是死神本身。

 “放弃吧!你一个人没胜算的,说出你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混血种们金色的眼睛宛如审判青年的群星

  湖上的红衣青年释放过一次言灵后果然陷入了脱力,他佝偻在水中央,枯瘦的手臂捂住额头,隔着自己的骨皮,揉乱了破碎的记忆:

 “我是阿莱斯特·厄尔·蒂诺南,我来…寻找月神狄安娜。”

  他抬手,瘦骨嶙峋的胳膊从红袍中划出,手指在空中抓了一把,又一把,脚畔的衣角火势不减,燃烧的红袍随脚步变幻迤逦,像是湖上正升起火焰。

  他的肢体动作迟缓,却有着诡异的规律节拍,仿佛正准备跳一支古罗马的祭祀之舞,一如千年前雷穆斯曾在月下密林中所做的那样。

 “不对,我寻找的是波琳,今生的月亮…水银浇筑的百合,指引我前往永恒之天国。”青年脚步蹒跚了一下,船只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好像随时会掉进湖里去。

  古根海姆家主闻言惊讶地上前一步,被奥纳西斯家主伸手拦了下来,这位黑眼睛的校董顺着阿莱斯特的错乱呓语,沉声询问:

 “找到她做什么?”

 “找她…找她……因为我要杀了罗穆卢斯,我那暴君兄长,连同那些鸟占术士,那些萨宾人…不,不对,是马奎斯,波琳的家族,勃列科多…噢!他们甚至威胁着我可怜的女儿!我的孔泰莎,她还那么小,她才刚出生!”

  湖上的红袍青年爆发出痛苦的低泣,完全没有了方才雄辩的气势,一次言灵的释放竟然就将他疾速抽干。他的身形像影子一样单薄,在水面雾气的掩映下宛如鬼魂,附着在红袍上的火势正在变大,他像个疯狂的自焚者,毫无关联的名字好似一串凌乱的诅咒之箭,从远古的密林穿越旧世纪,直至今夜的湖畔。

  弗拉梅尔悄悄捂住了小奥纳西斯瞪得浑圆的眼睛:“小朋友,别盯着火焰看。”

  而不仅是小朋友,范德比尔特家主也惊呆了:

 “他在说罗穆卢斯?雷穆斯的兄长?”

  人们错愕地小声议论,后背发凉,有那么一瞬间没人敢回头看,怀疑身后雷穆斯的尸骨正还魂来找他们。

 “小心,各位家主。”汉高也暗自诧异,提高了戒备。

  阿莱斯特遥遥望向彼岸辉煌大厅里的尸骨:“出来了,他们都从月光之书里出来了…降临在我的眼前,呵,冰海的万神殿啊,成群的修罗。”

  范德比尔特不顾众人劝阻,快步走近湖畔:

   “什么意思?降临角发生了什么?”

  青年低头阴恻恻地笑着,伸脚踏出船只,竟然凭借他那控制气流的言灵,稳稳地缓步行走在水面上。

  湖水染湿他血红的衣角,却没能扑灭身上的火焰,半边红袍都快被烧尽了,而他视若无睹地时而展臂击掌,时而足迹划开水面,仿佛正身处庆典。

 “不对。”

  红衣青年每走一步笑容就更甚,他伸出双臂举向天空,好似在托举着礼器,敬奉狄安娜。他在湖上旋身,凌波漫步,火势与祭祀之舞都愈演愈烈。

 “什么不对?”奥纳西斯家主沉住气继续引导。

 “不是。”

 “不是什么?”古根海姆家主焦急追问。

 “不是他们,不是罗穆卢斯,他早已不复存在,雷穆斯也早已不复存在,罗马已经远去,波琳不在了,我的女儿也惨死。”

 “不是他们的话,”范德比尔特家主流下冷汗:

 “是谁?你真正要杀掉的是谁?”

 青年踏足,登上了陆地,带着浑身燃烧的血色火焰,带着冥府里升起的恨意。

 “是恺撒·加图索,是楚子航,该死!我要杀掉的,是罪无可赦的恺撒·加图索和楚子航!”

 

 

 

  羽檄从北来,曾有一对飞电般的身影疾驰过雪色荒原,又出现在遍布交错岩洞的熔岩地貌山坡。极昼的天空苍白冰冷,宛如假象,万年前火山活动过的遗址已经沉默,日光尘飞,世代在人们心中留下难以忘怀的梦幻泡影。

  恺撒和楚子航没有定位设备,只是策马直直向北方入海口狂奔,仿佛真正的敌人不在远方,而是在身后,在追赶着他们,跟未知的危险同样不知名姓。

  直到楚子航敏锐地察觉到突然失控的恺撒即将坠马。他连忙探出身体一把拉过恺撒的缰绳,骏马恐慌地嘶鸣,楚子航的坐骑也被骤然的双向拖拽惊吓到,双双变速失向,宛如两辆失控的高速卡车即将悍然对撞,楚子航双腿夹紧马腹逆着惯性转向,惊险时刻,伏身在马鬃的恺撒伸出一只手,用力反向拉扯马面络头的勒带才重新掌控坐骑,它们惊慌失措地腾空扬蹄,混血种生生逼停两匹全速前进的马。

  恺撒仓皇下马消失在沟壑纵横的岩洞迷宫,楚子航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驱使自己放慢速度跟上恺撒,他能听见恺撒把身体粗暴磕在岩壁的动静,极力隐忍却仍然溢出的低吼,他一定是在咬碎了牙抗衡体内剧烈的毒素折磨,额角已经被细密鳞片覆盖,坚硬的长甲紧紧嵌在粗硬的兽皮指节。

  楚子航抬头,三两只渡鸦再次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即使体验过龙血带来的痛苦,他也想象不出古神毒液这种程度的污染,按照客观理论,哪怕恺撒承接不住毒素的侵蚀,猝然暴死也是完全合理的,但恺撒·加图索竟然真的有本事让自己同意了一起在北极荒野奔袭上百公里,楚子航最近时常怀疑自己到底能对恺撒妥协到什么程度。

  事已至此,可坚定如楚子航也做不到平静应对,极度紧绷的神经高悬着,精神折磨同样不好受。爱情倒是让恺撒变得无所畏惧了,却让长期以来超负荷的楚子航开始病发般患得患失,这种两人心态极端相反的情况下踏进危险的降临角,似乎并不算明智的选择。

  寒冷的空气聚集在陆地,凝固出没骨的低温,他们离降临角尚有距离,楚子航停步在陡峭高坡前,与痛苦的恺撒隔着一座小山丘。举目见日,月球被通透的阳光照出一个淡薄白影,他的心痛无法荡尽。

 

  过了一会儿那动静消停了,看来死神也再一次妥协于恺撒,岩缝中传来他气息并不平稳的安慰:

 “我没事,继续出发吧。”

  楚子航沉默了两秒,也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情绪如常:

 “休息五分钟,不差这点时间。”

  他说完才爬上山坡,向下望去,没想到低谷里还有一条浅浅的河流。

  恺撒正半跪在暗河边,像是在照镜子,打量着自己异变的倒影。盘旋而来的渡鸦变多了,三五只飞近恺撒低垂着头的背影,他们在出发前的流石滩就注意到了这些鸟,只当是自然迹象,彼此都假装不知道这种动物身上显而易见的、关于厄运和死亡的不祥征兆。

  恺撒转移话题:

 “瞧,楚专员,这儿居然有暗河。”

  恺撒转头仰望,对楚子航展露一个笑容,眼里的光彩虽然已经是更耀眼的金色,但明显虚弱了,楚子航觉得那道心脏上的伤口正在被扯动。

  一条潺潺的无名暗河,冰封两岸,恺撒取下一块河冰,又选了一会儿拿了另一块递给楚子航。

  “做什么?”楚子航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

  “在东方的罕萨谷,当西斯佩尔冰川融化时,人们会郑重地挑选两枚冰块投入谷中的溪水,意味着为它们定情,祈祷产生新的溪水灌溉来年初春的山谷。”

  恺撒将手中剔透的结晶举起来,透过那枚晶莹明亮看向极昼的太阳:

  “或者你就当这里是罗马的特雷维喷泉,我们投枚许愿币?”

  楚子航跳下岩石,走近恺撒身边,两人挨在一起将冰块送入溪流,纯净的河冰叮咚轻碰着流走,定情的同时也一起消亡,小舟从此逝。

 “多好啊楚专员,现在他们永远融化在一起了。”

  楚子航沉默地望着远离尘世的宁静水流,杂乱的思绪好像真的被融化了一些,自己必须得是最清醒的那一个。他离开,靠坐在附近的岩壁旁。

 “没关系的,”恺撒也走过去坐下,用肩膀撞了一下楚子航:

 “自打我在那个废厂里睡了一觉醒来,感觉已经重生,而且言灵能力似乎也增强了。”

 “这不是好事,你明明知道。”楚子航微微皱眉:“而且你讲太多次‘没关系’了。”

  恺撒看淡生死的昂扬态度让他几乎有点恼,从前他们也许可以争先说些潇洒的大话然后抢着去送死,但现在他完全想象不到如果真的失去了恺撒自己会怎样,也完全想象不出如何接受,他根本就不能接受。

  “楚专员,别一副把我当重症病人的样子好么。”恺撒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楚子航:“而且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不是说毒液的污染没什么大不了,是在为你着想,”恺撒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说,即使最后我真的变成了怪物,比如,嗯…之前那群佣兵怪物里没见过的北极兔——”

  其实恺撒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他能察觉到楚子航正极度抗拒着一切有可能逼他再次身不由己的极端情况,何况现他们这次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堪称孤军冒进。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险,刚才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变成跟那些佣兵一样的兽形死侍了。

 “…怎么还惦记着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动物。”楚子航有点哭笑不得。

 但恺撒想到曾在海下实验室和女忍者的对话,他早就不在乎自己和别人的血液到底是什么颜色了,而让他改变的正是楚子航,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让楚子航放松,于是开始越来越不着边际:

  “我一定不会咬你,只会像这样钻进你怀里。”

  “加图索专员是中毒了还是喝醉了?”

  楚子航装作认真地伸手摸了摸恺撒的脸颊,一种幼稚的欢乐在雀跃,自从被追车缴械,两人变得“身无长物”后,时不时就能捕捉到这些转瞬即逝的星点,可能这才是恺撒声称的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里最宝贵的一捧。

 “别忘了还得调查这两个家伙的来路。”

  恺撒拿出装备包里的两个漆盒,一个装着在冥河旁化身为“黄之死”的木枝,一个装着在梦魇中化身为“提尔锋”的鲸角。

 “这其实就是两柄可以在特殊尼伯龙根里改变构成形态的炼金武器吧,有种拿着文物的感觉,交给装备部研究难道不是更合理么?”

 “毕竟初次接触到这两把炼金武器的人是我们。不过这次的任务令确实有点奇怪。”

  楚子航并不深究任务令的问题:

 “我倒是在想佣兵们提到的人造月亮,我认为它多半是某种象征性的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关键,也许会和矩阵所缺的太阳元素有关联,月亮本质就是借太阳发光的天体。”

 “最接近‘太阳’性质的人造物只有热核聚变装置了,如果真的用来催动什么矩阵,确实很难收场,”恺撒耸肩:

 “老实说我觉得猜测降临角的神秘设备是比较徒劳的,我们的物质条件注定只能将所有力量倾注在阿莱斯特一人身上,说白了这就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斩首行动。”

 楚子航闻言不说话了,他尽量让自己变得迟钝一点,别去太在意恺撒散发的无畏气场。他慢慢回答:

 “没错。”

  他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比如那些由极限高温催动的热核聚变装置,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天上苍白的婆娑月影,随口说:

 “你知道吗,假如君焰三度暴血,瞬时温度会突破一万,虽然还是比不上闪电的温度,但那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在为自己不是最棒的人形高温炉而遗憾吗?”

 “我不遗憾,你知道极限的君焰会是什么颜色吗?”

 “黑?不及闪电的话…红?”

 “是冰蓝色的,恺撒,君焰到达极限,当我燃烧到极限,就会变成你眼里的颜色。”

  楚子航望着天上的月影有些出神,脑子里想象着那些散发着冰蓝星光的高温致密恒星,几乎是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学术结论:

 “我无法控制,这是宇宙真理。”

 “……”恺撒张了张嘴,被短短一句话扰了个措不及防。

 他想回应点什么差不多的话,但可能因为毒素影响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知道根本原因是楚子航并不是在有意识地说这种话,而是最自然的情感流露。

  恺撒几乎有点脸热,不需要他那“似乎增强”了的言灵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于是他别扭地翻了个身。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楚子航察觉到恺撒似乎有点异样,立刻严肃发问。

 “没有,我…我在为你不是全世界最棒的高温炉而感到遗憾。”

 “你有病吧。”

 “我说过别把我当重症病人!还有,我不是不惜命的傻瓜,只是在死亡边缘游走过一圈后坚定了一些想法。楚子航,希望你知道此刻我勇气的来源是你,所以你也不要害怕,向死而生的屠龙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我是那样的人,我所爱的你也一直是那样的人。”

  他突然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些话像方才的溪水那样在荒野奔流:

 “就像那两块河冰并没有真正消亡,而是浸入等待新生的土地,永远融入了来年的春天里。我和你也绝不会无人问津地逝去,因为山海会替我们记得,波河平原的湖水记得我弹给你的琴声,阿尔巴诺教堂里的烛火记得我们的热血,雪沙白烟是山顶起了风,尤其是雨,全世界每一刻都有一个角落在下雨,我们也老是直面风雨,从现在起那都意味着你在想我,而我也想起你。”

   他就这样一口气说了很多,爱意和勇气都在荒野奔流。

   “楚子航,我们不仅会永远在同一本名著里,我们还会无所不至。”

  楚子航发现自己承受得了疼痛和孤独,但偶尔会承受不了恺撒的真挚和滚烫,这样的感情简直在侵蚀他的理智,几乎必然会成瘾,必然令人失魂落魄。

 “月亮哪怕冷却也要借来太阳的光明,世代为夜里虔诚的行人照亮归路,充盈诗人们的心灵,而我的这些想法都是因你而醒,是你让我变得前所未有的勇敢。”

  楚子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忽然像叹气般笑了一下:

 “‘月亮代表我的心’?”

 “什么意思?第一次听到拿月亮来比喻心灵,好吧,还算是个浪漫的比喻,可我不觉得我的心灵像月亮,可能因为它没有温度……我喜欢看你笑,但现在是不是意味着你利用母语对我隐瞒了什么?”

 “自己去想一想,看一看吧。”楚子航站了起来,像是准备重新出发了。

 “我看你好像变坏了,这世界真完蛋!楚子航竟然开始故弄玄虚了。”

 “我可没有故弄玄虚。”

 我的爱只是比你常听的风声、常见的月夜都更深沉寂静:“你自己不也说这是个浪漫的比喻么?”

 “呵,我姑且——”恺撒忽然止住了话,因为楚子航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制止了他的发言,一如自己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废厂里对楚子航所做的那样。

  然后恺撒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楚子航想说的一切——万年前火山活动过的遗址已经沉默了,但楚子航深藏的感情如同那些深埋地心的岩浆。

 “该走了,起来吧,大概还有四十公里。”

 “坏家伙。”

 

 

 四十公里后,他们看到了入海口——到达降临角了。

 辽阔的U型峡谷横陈在峡湾与冰海接壤的尽头,它是一道大海在陆地身上重重撕开的口子,嶙峋的冰峰就是这大地伤口结的痂。但一眼望去,恺撒和楚子航并没有发现任何航天发射场平台的痕迹。

 要不是还有点旧日红色帝国的遗迹,这里几乎就是个不起眼的无人区——

 七面相隔甚远的水泥断壁比肩山峦顶峰,坚固得像是在抵抗群峰的扩张,虽然高大得不可一世,面目却破旧惨白,各自垂挂在高壁上的巨幅旗幔更是黯淡无光,不走近已经无法识别。每一幅巨面都绘制了一枚巨大的经典苏联勋章:圣弗拉基米尔勋章、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苏沃洛夫勋章、库图佐夫勋章、乌沙科夫勋章、纳希莫夫勋章和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勋章。张扬的麦穗和盔甲,镰刀和铁锤,只要可以彰显苏维埃祖国的军功神威,不惜一切矛盾把色彩倾注在上面,可如今,旌旗无光日色薄。

  恺撒和楚子航谨慎地一边观察一边前行,太安静了,周围遍布残破褪色的苏式钢桁架,每一架都长达惊人的百米,暗示这里的确有过采矿活动,吊装钢轨的千吨吊车也还在,吊车臂高耸入云,钢丝绳似乎仍然蓄势待发。

  渡鸦变多了,楚子航停了下来。

 “海面上有人。”

  恺撒也停下来遥望冰海,接着,他拍拍骏马的脖子示意它们离开:“回家吧,亲爱的朋友。”

  遥遥雪白的浮冰中央,突兀地支出一节钢架作业梯,上面无可错认地坐着一位老者,简直有点“独钓寒江雪”的意味。

 

 “是阿莱斯特。” 


  阿莱斯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恺撒和楚子航在越走近越能感到逐步递进的威压,他们仿佛在高原攀登,氧气越来越稀薄。此处明明像个荒凉的废弃无人区,对方明明是个战力并不惊人的老者,但两人感觉有巨大的东西正藏在哪里注视着他们——也许在地底,也许在海下。


 “我的废物佣兵果然失败了啊。”

  独坐冰海中央的老人喃喃开口,却能让恺撒和楚子航清晰地听见。

  他像是坐累了,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这个动作让楚子航大为震惊——

 “那条龙是!”

 “毕竟二位是最强的屠龙者、秘党的王牌嘛,这次怎么说,两位年轻人一起来玩你问我答了?可为何没看见你们的沙漠之鹰和伯莱塔呢?”

  恺撒也惊讶地看清了,阿莱斯特的身后,竟然藏着一条活着的幼龙!

 “恺撒,那是当初北冰洋基地地震报损后,我亲自追捕回来的幼龙。”

 “原来是当初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帮凶。”恺撒发现幼龙还十分虚弱,像是受了重伤。

  阿莱斯特仿佛没听见两人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那可就该轮到我对你们提问了,年轻人。”

 “你要问什么?”楚子航率先开始尝试对话。

 “楚子航先生?“阿莱斯特像是才注意到这个一面之交的混血种,那双浑浊的蓝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

   “据我所知,正是你投放了屠龙的中子弹,对么?杀死我女儿的那枚核弹。”

  楚子航瞬间愣住了,恺撒也立刻停住了脚步。

  太远了,他们看不清阿莱斯特主教的表情,倒是同时想到了朗纳尔狰狞的警告:你们完蛋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主教,我那些贪婪的念头在见到他后就立刻放弃。

  他们只能大概看到主教掏出了什么小小的东西,举起来,面朝他们:

 “现在我手里也有个差不多的发射装备。猜猜看按下去会发生什么?楚子航,回答我。”

  恺撒和楚子航没人再往前移步,高度紧张的弦拧进他们的大脑,荒野如此辽阔,冰海深不可测,他们此刻如此不堪一击。

  楚子航强迫自己立刻思考一个计策出来,他问恺撒:“你之前在战列舰上跟我说过,德罗普尼尔或许正以某种特殊形态存在,有没有可能……恺撒?”

  恺撒动了,他无言地向阿莱斯特走近,直到双脚没入海里。

 “楚专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恺撒一边远离楚子航一边说:

 “那就是坏事做尽的阿莱斯特主教,他年轻时的经历,简直跟我们有点同病相怜。”

  楚子航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背影,惊讶地发现,已经有龙化特征显著的三角背棘刺破恺撒的脊梁长出来,两处可怖的伤口旁龙鳞的羽化范围也越来越大。

 “…恺撒!”

 “所以主教,”恺撒对着冰海中央的敌人,抬手相邀:

 “要跟我合作吗?”

 

 

TBC.

 

 

*在它上面那句是引用拿破仑·波拿巴的名人名槽“西班牙的事情为什么总是那么糟糕?”

*祝大家龙年快乐🥰祝我龙年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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