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好同事

  加图索家的老秘书卡文迪什疑惑地看着继承人办公桌上大小不一的废纸团，一瞬间觉得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在锡耶纳乡下当小学教师的时光——孩子们总是在美术课后捏这些无聊的纸团互相扔着玩，而他总被误伤。
  “您在干什么？”
  “练字写拜访函。”恺撒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虽然许久未经使用的木杆平尖笔让他觉得简直比生锈的猎枪还难用。
  上一次用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那些跟庞贝疯狂敌对的童年岁月吧，庞贝不愿意磕加图索家族官方的拉丁文，那么他就让自己成为拉丁文大师；庞贝偏爱豪华轿车讨厌吵闹的机械怪物，那么他就成为“绿色地狱”赛道上最年轻的赛车手，并且固执地把哈雷往自家草坪里开；庞贝换情人如换衣服，那么他就直到高中才开始谈恋爱，听起来好像有点亏——谁都知道庞贝很不欣赏花哨的钢笔书法。

  “帮我把这封拜访函交给布雷西亚空军基地的朱塞佩将军。”

  “没问题，我们也提前知会了他，那位将军一直很欣赏您，听说您是找他商议屠龙相关的事情立马就答允会面了。”
  “很好。”
  “以及我们跟目所能及的教堂和修道院都打了招呼，大多数都愿意买加图索家的账，承诺不会藏匿阿莱斯特.厄尔的行踪，此外警方和黑手党方面也打点过了，他们比教会的人好商量多了…”
  “是吗？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被动找人，不管他是谁，我都更希望他主动到我的门前来。”
  “您说得对，不过坎特雷拉火山最近被看得很紧，想要取得山下的遗物堪比大型的考古工程，他们根本不可能悄声进行。”
  “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在宝物只有一个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考古工程和盗墓哪种形式更划算？”
  老秘书楞了一下。
  “如果有不愿被别人夺去的东西，就得稳固自己的占有权，以及，”恺撒用手指将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

  “米兰斯卡拉剧院的监控显示，孔泰莎女士去过那里了，不过她没有拿走德罗普尼尔，大概是觉得势在必得想光明正大地带走吧，说实话这样礼貌的作风我还挺欣赏的。”
  恺撒把电脑拨正，切回了原本的界面。
  “他们不会收手。”老秘书点了点头，“马奎斯家族的产业几乎已经被卡塞尔操控得全线崩盘了，家主突然离世只会让他们加速崩溃。可是阿莱斯特.厄尔是个血统特殊的外族人，他也丝毫不在意他入赘的这个家族，只想实现自己的野心。”
  “他的一切都在强调‘报复’这个字眼，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奇怪，我这一代里所知晓的稍微上了点年纪的混血种，几乎个个都有那么点血海深仇……”

  恺撒突然噤声一瞬，电脑屏幕上楚子航的邮件静静地显示在那里。
  他已经因为一封邮件心情愉悦多时了，他甚至计划着就这样保持着跟楚子航的联系；春天还没有离去，播种在心中的种子还有很大的机会生根发芽，这样的感情实在太过温柔和珍贵，使得“血海深仇”这样强烈又凶狠的词语显得如此突兀陌生，像一场糟糕的天降横祸。
  他会怎么做？学院联系他了吗？校董会会找他麻烦吗？阿莱斯特.厄尔是不是也会想到他特殊的立场？该死，要是厄尔先行到了奥斯陆……恺撒再度捏皱了手中的信纸，看得老秘书一阵惊慌，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被误伤了。
  接着这个继承人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他看着眼前屏幕上的邮件，五味杂陈的感情不受控制地疯长，这封邮件先前带来的愉悦逐渐开始变质、沾染上了成分未知的尘埃，就像他跟楚子航，不管在过去还是现在，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拥有最纯粹的关系。
  “帮我安排一下专机，卡文迪什叔叔。”
  方才恺撒像个独裁者一般宣布自己“更希望别人主动来到我门前”的宣言还在耳畔，卡文迪什有些不明白状况。
  “现在就去布雷西亚空军基地么？”

  “不，那边再等等，我先去一趟……”

  “您要去哪里？”
  办公室里的大理石圆桌冰凉却温情，窗外的山罗花悉数绽放，岁月在不远处壁灯的琉璃罩上，无声地留下了厚重的茧。

  “奥斯陆。”
 
 

  “楚？”
   弗丽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子航回神，收回了看向峡湾的视线。

  Ekeberg公园的地理位置很美妙，在这里既能眺望奥斯陆的城市中心又能看到散布着支离破碎小岛的、充满了北地风情的峡湾。春天已经悄悄在北方降临，成片翠绿的针叶林环绕在山间。
  “大多数时候，我都觉得楚是一个中国功夫片里走出来的神秘又强大的英雄，但是最近…唔弗丽达你有空能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出这种酸甜味的红洋葱的吗…太好吃了…”

  尼科夫慢吞吞地发表着意见，三位卡塞尔执行部挪威分部的专员坐在Ekeberg公园内宽广怡人的草地上，两位男士幸运地享用着弗丽达精心准备的野餐。
  “最近什么？”弗丽达追问，方才还在走神的楚子航此刻也认真地等待着尼科夫的评价。
  “我不知道怎么准确形容……最近楚的样子很像一个刚进入青春期的敏感少年，满腹心事，”尼科夫嚼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评价道，然后不经意地问：“从意大利回来后就是这样了。”
  “也许是接连完成两个任务有些累吧，不过如果真的有麻烦，楚也会解决的。”弗丽达从不吝惜夸奖这位王牌专员，“楚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有了敌人就迅速去战斗，有了争议就用行动抹平，有了疑问就严谨地探索，总是让人放心。”
  楚子航思索了一会儿，竟然缓缓地摇了摇头。
  能迅速投入战斗是因为他太熟悉战斗，能回应争议是因为他知道如何用力量服众，能探索答案是因为他学识渊博总能迅速消化新的知识体系，这都是经验的累积带来的熟练动作。
  但总有他不知如何应对的特例。
  “摇头什么意思？这是遇到怎样的滑铁卢了啊。”
  “没那么夸张，只是恰好很多事重合了而已。”
  “哦？”尼科夫突然露出了深沉的表情，“果然，就是因为那个了吧……” 
  “哪个？”弗丽达和楚子航同时疑惑地问。
  “你们都不看守夜人论坛的吗？”尼科夫掏出了手机，“之前‘炎之龙斩者’发过一个关于你的帖子……”
  “…炎什么？”
  “好像是芬格尔师兄的马甲之一，我给你念念啊……‘史无前例的情史！她，究竟是谁？！揭秘前狮心会会长的金色阿喀琉斯之踵！’，里面说根据独家消息，你最近被一个战斗力跟你匹敌的金发妞儿给迷住了，然后新闻部列举出了执行部所有的金发美人连韩国分部里几个后天染色的都算进去了，现在大家正在投票到底谁才是你的那个……嗯…阿喀琉斯之踵。”
  “金色的阿喀琉斯之踵……这比喻…”弗丽达的关注点比较歪：“感觉芬格尔从日本回来后说话越来越…”弗丽达艰难地搜寻着形容词。
  “中二。”
  “没错！”
  “不要岔开话题，楚，快跟我们说说，那个让你，我看看芬格尔的形容词……铁？铁树开花的金发美人到底是谁？”尼科夫把手机拿到楚子航眼前滑动着屏幕，“跟你匹敌的战斗力，是你让她的吧？”
  “…芬格尔师兄的八卦贴你们都信吗？”
  “虽然新闻部的八卦标题看起来耸人听闻但几乎从没出过差错和谣言呢。” 
  “他太夸张了。”
  “所以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不…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尼科夫耸肩：“我不明白你们中国人含蓄的感情观，喜欢就争取不喜欢就放弃不就好了……把剩下的沙拉都给我吧，谢谢你亲爱的。”
  他跟恺撒的关系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话说要是真有这么简单粗暴，他可能在大一刚跟学生会敌对的时候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就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领袖了，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因为“对手关系”越走越近的，像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名为“命运”的射手松手后，这份复杂的感情就再也没有回头箭。

   “看吧看吧，他又走神了。”尼科夫帮弗丽达整理着餐布和碗具，“你刚才还夸他是个行动力强的人呢。”
  弗丽达听出了尼科夫语气中的醋味，抿着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楚子航也帮忙收拾着餐具，感受着两情相悦的同事间自然又甜蜜的气氛，脑回路笔直的单身男士没怎么多想就问道：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被问到的两人同时一愣，尼科夫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弗丽达红了脸，楚子航见状才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
  “我们没有…”弗丽达低头有些慌乱地叠着野餐布，声如蚊蚋。
  “楚！”将近两米的小伙子又开始气急败坏了，他拉过楚子航带到一边，“你！让你别含蓄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
  “抱歉。”
  “…谢谢你面无表情的道歉！我最近正在苦恼该怎么正式表白呢，没想到你就直接——”
  “喜欢就争取。”
  尼科夫成功地被噎住了，这面瘫腹黑起来真可怕。他调节着自己的情绪，冷不防脑中灵光一现，突着转身对楚子航说：
  “好啊。”
  “好什么？”楚子航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就去表白，不过作为你打乱了我表白计划的补偿，要是我成功了，我要你现在就立马去找你的那位金发美人，你敢吗？”
  “…等一下。”
  “是你自己挑起的事端，狮心会会长！”尼科夫又气又笑地退后，跑向了弗丽达身边，拉起她的手看向了她的双眼，远处看过去正诉说着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话。
  楚子航觉得自己可能比他们两个还紧张。
  一个世纪过去了，果不其然地，两位年轻的执行部专员在如茵的草地上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他们背后的天空明净如洗。

  奥斯陆加勒穆恩国际机场，柜台前的工作人员微笑着看向眼前这位英俊的亚裔旅客，红唇展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楚子航觉得此刻的头大程度堪比小时候被妈妈的闺蜜们抱着揉捏，混乱又无助。
  “先生？”
  他的确有重回意大利强行介入跟奥丁关联的一切的打算，但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了些,不该是现在，不该是以这样的理由，不该脱离他一贯精确缜密的计划，不该没有力量去抵挡失控。
  “我要一张…时间最近的机票。”

  最不该是不该总是因为恺撒.加图索失控。
  “先生想去哪里呢？”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保持的良好的服务态度，明亮的蓝眼睛里满是温柔和耐心。

  “先生，您想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到谁那里去？
  楚子航只觉得嘴边的地名莫名沉重，广阔的世界像是唯有那一个充满了未知危险的地方可以前往，但那里偏偏春光明媚，温暖得像一个隐秘的容身之处，甚至都让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柜台的工作人员仍然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整个机场往来离合的游人，整个北方的天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罗马。”

 

TBC.